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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1 / 3)

可他更清楚地明白,江左与生俱来的命脉,就是由世家大族与司马氏共同扭成。

为此,他不得不无奈,不得不迟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劝阻郗归。

他低声说道:“可是阿回,山遐他、终是失败了啊。”

山遐性情刚硬,为政严猛,在清查户口一事上,深深得罪了当地世族。

贪婪的世族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合伙构陷山遐,告到了当时的会稽内史何充之处。

山遐无惧构陷,唯一不忍见到的,是自己获罪之后,余姚的清查事业恐怕会不得不中道崩殂。

于是他给何充去信,书曰:“乞留百日,穷翦捕逃,退而就罪,无恨也。”4

可这愿望终究没有实现,何充虽为山遐百般申辩,却无能为力。

山遐最终坐罪免官,遗憾地离开了余姚。

谢瑾顺着郗归的话锋,举出山遐在余姚如此行事的结局作为例子,是想借此告诉郗归,吴姓世族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会怎样地联合起来,对付外来的“冒犯者”。

对此,郗归并无惧意,她冷静地说道:“可我并不是山遐。他不得不听从免官的命令,我却不会像他那般听话。你不要忘了,我手里可是有着山遐没有、吴姓世族同样没有的兵权。”

“再说了,士农工商,这世上的利益,原本就并非只有兼并土地这一种。”郗归低头看向郗如,对上了她若有所思的眼神,“阿如,你觉得呢?”

规训

有那么一段时间, 后人总喜欢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可说这话的很多人,他们所赞美的, 其实并非读书这件事本身, 而是与其联结在一起的仕进之阶。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 今之学者为人。1

程颐释“为人”曰:“欲见知于人也。”

其实何止是学者呢?

那些汲汲营营于兼并之事、成日里斗富夸侈的吴姓世族,不也是想用这样一种别出蹊径的方式, 来达到见知于人、显达于人的目的吗?

金钱终究只是一种手段, 人天生就会更爱目的本身。

如果那些吴姓世族能够有机会进入朝堂, 能够有机会重新获取其先辈在孙吴时期所拥有的地位,那么,与之相比, 眼下这些来自土地并兼的利益, 就会瞬间暗淡失色。

郗如在郗归别有深意的目光中眨了眨眼, 脑中仿佛有一道隔膜轻轻碎裂。

时隔多日之后,她终于又一次地、想起了动乱发生之前的会稽。

自从眼睁睁看着表兄表姐们死在自己面前, 郗如脑海中有关会稽城中的一切回忆, 都仿佛在内史府那场熊熊的大火里消失殆尽。

直到今天, 她才忽然想起,去年他们刚到会稽不久,那些吴人便开始频繁设宴,盛邀王定之参加。

起初,因着谢蕴的劝阻, 王定之很少参加这些宴席。

就算参加, 也往往只是走个过场,很快就会离席。

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一切都悄然发生了变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定之待在府衙里的日子越来越少,回府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晚。

谢蕴多次劝他与会稽世族保持距离,可他却每每忘记。

或许那并不是忘记,而是一种明晃晃的漠视与反对。

王定之与谢蕴成婚多年,向来对其言听计从。

他从小便在种种“不类其父”的评价中知晓了自己的平庸,更是深知自己配不上谢蕴,所以向来待她如珠似宝,唯命是从。

可到了会稽后,在吴地世族日复一日的阿谀奉承中,王定之逐渐沉醉于那些虚伪的赞美与惋惜,将推杯换盏间的场面话当作妙语纶音,把那些巧言令色的世族子弟当作知音挚友,在觥筹交错中获得了平生从未有过的自信。

平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虚假的赞美会让平庸迷失自我,再也不愿听从旁人的劝诫。

对此,郗如曾认真地问过谢蕴。

她说:“姨丈那样无能,在建康时,人人都瞧不起他的无知,根本没有多少人愿意与他交游。可为什么到了会稽后,却好像人人都喜欢他呢?”

谢蕴当时微愣了一下,而后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答道:“那些人哪里是喜欢你姨丈呀?他们不过是喜欢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喜欢会稽内史的权力罢了。”

“傀儡?”郗如天真地问道,“可他们看起来都很尊敬姨丈,并没有瞧不起他、把他当作傀儡呀?”

谢蕴苦笑了下:“阿如,并非只有颐指气使、趾高气昂才能够被叫作操纵。这些人看似在奉承你姨丈,其实只是用那些溢美之言作为伪饰,一步步诱导着你姨丈去帮他们实现目的罢了。”

“那您为什么不阻拦呢?这些人如此地虚伪和狡猾,您快把他们的险恶用心告诉姨丈啊!”

郗如不明白,为什么谢蕴明知是错误,明知是陷阱,却还是没有全力阻拦,而是任由王定之去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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