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礼
懿安长公主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宋珩之精致冷淡的容颜上,良久后方才缓缓收回到下垂的睫羽中。
她悠远又生动的话音消散良久之后,这一方空间之中都没有人开口打破那一份沉默寂静。
宋珩之很缓慢地眨了眨眼,觉得这个故事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深长。
很长。
那是他从不曾参与或是听闻过的二十载春秋。
“……所以你后来才找上我,甚至还与当时不大对付的平宁公主重修于好。”阮秋水垂着眼睑笑了一下,“我们都看得出你情深意重,只是……他的确不是一个会在儿女情长上多留有感情之人。”
懿安长公主眸色平静,微微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遥远的天际,轻声道:“是啊……可我当初怎么就没想明白呢。”
阮秋水抬眸见懿安长公主失神的模样,轻叹了一声。
他的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当时那个娇蛮任性却又一腔痴情的少女,心急如焚又绝望无助地被他一遍又一遍告知自己对于她的困境爱莫能助。
虽然这位生长于万千宠爱中的公主殿下的确有些鲁莽的天真与任性,但是她对于燕九的那一段感情的真挚与坚持是当真令阮秋水侧目。那样坚韧执着的真情,很难想象居然是出自这个深宫女子身上。
宋珩之抬眸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位如今沉淀得十分优雅端庄的长公主殿下,岁月虽然没有在她的面容上留下多少雕琢过的痕迹,但是在她的性格确实在时光的大浪淘沙之中被迫有所改变。
这样端庄秀雅的美人贵妇,很难想象,她曾经是一个那样刁蛮任性的天真少女。
所以她这些年来又经历了怎样旁人不可知的孤独寂寞呢?
宋珩之不知道。
恐怕除了懿安长公主自己,也没有别人会知道。
懿安长公主不由自主地望向宋珩之,她的目光缱绻而深长,似乎想要透过宋珩之的面孔看到燕九的影子,而她也的确,能从宋珩之身上看到燕九的影子。
于是她忍不住出言问道:“珩之,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宋珩之点点头,望向这位痴情女子的目光越发轻柔。
“你……不是燕九的亲生儿子,那你……生父母,是谁呢。”她的语气很小心,生怕伤害到宋珩之分毫。
“……我母亲是爹爹的亲妹妹,叫燕微雨。”宋珩之轻轻答道,“我父亲……是雪境的人,但是他故去的比我母亲还早,我对他的印象特别少。”
懿安长公主不禁感到动容:“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她的目光很破碎,眼中的情绪几乎让宋珩之也看得有几分悲伤。
阮秋水以目光示意宋珩之放心。
“那他,此次不入京,是躲我?”懿安长公主兀自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几分悲戚。
阮秋水咳嗽了几声,停下来喝茶。
“……到底是我强求……”懿安长公主摇了摇头,心中哀凄,又只能轻叹一声。
“不怪你。”阮秋水半低着头,眸中一片苍凉。
对于别人的故事,他到底是不好插手太多的,何况这个故事,最终酿成了悲剧,也有他的一份因素在其中。
“我们都没有错。”懿安长公主呢喃道。
“燕九、我、你、嵇山夜、甚至皇兄……”
她语气不变,只是语调渐渐低沉了下去。
“呵。”阮秋水却是不知道被这句话里的哪个词刺激到了,冷笑一声,“或许吧。”
“你还是老样子。”懿安长公主轻笑一声,又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没有放下。”
阮秋水的唇角有些紧绷:“没有人能放下。”
“当初你找到平宁府来时,燕九已经回了东川。半年后,平宁府就不剩半个活人,你也被勒令禁止出府。而后我回了东川投奔燕九,算是彻底让满庭芳站在了与赵殊对立的立场……总的来说,是我对不住你。”
“可是你如今,又站在了哪个立场上。”懿安长公主也不否认阮秋水的说辞,只继续道,“左丞相?琅琊王?”
她面色如水,幽幽道:“可你别忘了,归根到底,他也是我皇兄的儿子。”
“而且是他最喜爱的儿子。”
阮秋水阖眼不答,气氛倏尔陷入了沉默。
窗外再度有一阵肃肃的风刮过,将窗边的穗花吹得飘扬。懿安长公主放下手炉,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她看着窗外晴好地万里无云的碧空,精致华贵的面容上沾染着一分淡淡的哀戚。
她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阮秋水,只是目光凝视着遥远的天空:“满庭芳何苦要来蹚浑水?”
“何苦?”阮秋水自嘲地嗤笑一声,“今日事今日毕,你难道希望我们的陈年旧事留给我们的孩子们解决?”
这些痛苦和不幸留给我们就足矣了。
不要让这些朝气蓬勃的孩子们再受那些即使经年累月也磨灭不了的苦。